这酒啊

作者 东篱夕阳

《酒干倘卖无》是年台湾电影《搭错车》中的一首插曲，它讲述的是一个退伍老兵与弃婴的故事。酒干倘卖无是一句闽南语，意即“有空酒瓶要卖吗？”我这篇小作是想说说酒，所以借用了这句闽南语，来讲有关酒的爱恨情仇故事。

　　“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说的是朋友聚会饮酒互劝畅饮豪饮时的状况。酒是流传了千年的精品饮料，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创造发明的神奇物品。

　　诗人画家写诗作画几乎离不开酒。一杯两杯酒流进胃里落入肚肠后，诗兴画意被激发，于是提笔落纸成诗行，泼墨润宣入画坊，可见这酒与诗画学究文人是交融千年同行万里，它中有我我中有它的始终不解分不离弃。

　　劳动人民其实也离不开酒，特别是下苦力的人与酒也是好朋友。看那些拉架子车的，蹬三轮车的，挑夫纤夫，牵马的拴馿的，种田的砌砖的累了下来都得喝上几杯，或小酌或畅饮以解除劳烦恢复体力重待明日的辛劳。

　　中华大地有五十六个民族，个个爱酒，他们不光喝酒还自己酿酒，马奶，青稞，玉米高梁，山楂毛梨等等都是制酒的最佳原料，选材清洗凉晒蒸煮发酵引流这些制酒的工艺流程是心领神会代代传承。

　　制酒唱歌喝酒唱歌已成为一种习惯约定俗成，从而形成了不同民族用不同语言吟唱的酒歌，或低沉宛转，或高亢激昂的歌声融入酒的淳香甘甜后，会充盈整个天空飘荡的很远，引诱人们快来聚会快来品酩端起酒盅畅饮一杯，解去忧愁驱走劳烦一醉方休且要不醉不归。

　　酒中有故事酒后故事多，还真是这样。

　　不说远了就说我的老父亲，平常言语不多惜话如金，一桌子的饭菜摆好了喊他老人家：“爸吃饭了，爸快点嘛，天气冷饭菜凉得快，冷的吃了对胃不好”，不是喊的啰嗦喊个吃饭都要说这么多话，因为家里人都知道爸的习惯，你若不一直接着吆呵他不会着急，会捧着那本书或拿着那支笔总难放下脚会纹丝不动，吆呵急了终能从那间屋里传过来“马上来”的回应声，这边仍要接着喊：“爸你喝白酒还是药酒”。

　　爸端起酒杯用嘴尖呡了一呡，点了点头：“好酒，香，淳，柔和绵软，入口厚实”，等两颗油酥花生米下肚爸这才正式端起酒杯大酌一口，至此爸便会天南地北地打开话匣子。

　　记得最清楚的是喜欢爸边喝酒边给我们三姊妹讲“聊斋志异”中的狐仙宅妖，孽欲孤魂什么的，那时人小对故事中的爱恨情仇还不能理解到位，是把它当作好人与坏人和人与鬼的故事来听的，虽然听的心惊肉跳毛骨耸然，然而有大姐二哥护佑着也没有多少害怕，总是被他俩怂恿着让我来纠缠着爸讲，这样的日子成了那时生活中的一部分。

　　为了爸能端起酒杯打开话匣子，我们三姊妹可以把平时的零花钱聚起拿出来去卤肉店买几副卤的天花板（猪头口腔内的天堂那一块）那时应该是五分钱一副，很香很脆下酒及佳，放学后积极地完成作业忙忙地吃了夜饭天也接近墨色，看爸进了书房便跟了进去。大姐拿着一片干荷叶包起切好的卤天花板，二哥提着白酒，我则握着一只小酒杯，此时的母亲在厨房收拾锅碗瓢盆忙的不亦乐呼，她非常乐意我们三能围着爸转，在母亲看来空荡荡的白天家里太冷清，夜晚一家人在一起相聚是她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所以母亲是力促这场聚会的始作俑者。有时为买卤天花板钱聚不够母亲会主动地添上一些，卤天花板也是母亲上午买菜时顺便採购回来的，这是母亲与我们三之间的密秘。

　　整日里忙碌的母亲，足不出书房的父亲，学校与家间穿梭的我们，大家都在各行其事互不干扰，日子就在这样的冷清中匆匆流失。只有当这小酒出现落下爸的喉咙时，酒劲上来爸打开了话匣子，此时我们一家的欢乐融合才浓浓地彰显出来，其实那卤得香喷喷的天花板还是我们三吃得多，特别是我一是因我最小大家都照顾忍让着，二是什么聊斋志异听得我云里雾里似懂非懂的，我在那纯粹是陪太子攻书所以我有时间用来认真地吃。

　　一家人就爸一人喝酒，然而我们与酒都很亲蜜，因为酒串起了一家的情与爱，围着酒产生了无穷的乐趣无尽的故事。

　　今天我已是爷爷辈的人了，但我没有遗传到爸喝酒的嗜好，可家里酒柜收藏有中国名酒，还泡着各种药酒，就放在那里很少有人喝也难有人问津，然而这是一种习惯一种情怀就是因为喜欢，那酒里藏着故事装满回忆，最重要的是具有真性情的人喝下它能毫无顾及地畅所欲言表露本真，此时的人最纯最实，我总在等机会，因而爱酒！

　　恨酒的也是大有人在啊。

　　人说，酒在瓶子里装着十年八年都没事，酒要进了肚子啥子事都可能会出。比如喝酒开车等同置身悬崖，在酒精的作用下稍不留意就会坠入深渊，让人生所有美好的壮景灰飞烟灭，给家人亲人留下凄苦遗憾而恨酒成仇。

　　饮酒伤肝，长期大量饮酒会引起肝硬化，有酗酒嗜好者肝硬化发病率很高，特别是在肝炎的基础上大量饮酒，会促使肝癌的发生，饮酒需然不是发生肝癌的直接原因，但酒是催化剂已成为人们的共识。

　　记得六十年代在城市买酒同其它生活用品一样实行定量配给凭票供应，曾经是每月一人二两。当年我当知青的凉山彝族地区对酒也是同样的定量分配，彝民族同其它民族一样喜酒爱酒，一两普通白酒可以换一两菜仔油，知青当然以炒菜有油为重要，然彝民自然以酒似命了，二者互换各取所好也相安无事，因为每月的总量有限家里人再多也超不过每月两斤酒吧，所以那年月是喝不醉人吃不死人的。

　　殊不知随着时代进步年生好了酒可以任意够买后，这就不得了了，我那些曾经熟悉的彝族同胞们，喝起酒来可真的是不要命了。

　　离开那里四十年后再回去时，山还是那几座熟悉的山，水仍然是那弯清清的山泉水，种的栽的也是水稻玉米板栗核桃，然而只看见少有几个熟面孔，比我大点的与我同年的比我小点的一个个的都去了。我心里猜想一定是开放了酒的供应后造成了这种人去楼空的凄惨局面，然而一时还无法决断我的猜想是否正确。

　　那时的青年现在的老人几乎留下来的都是女人，九十六岁的王徐氏老了缩得矮小了，见到她时正在家大门外抱柴火，虽然走的颤微微的但仍踏实地活着；生产队副队长的夫人张成美本应叫何张氏（她保留下自己的姓名是因为副队长是上门女婿，做上门女婿的男人要随女方姓，所以老丈人整天挂在嘴边的呼唤都是张成雷张成雷的叫，其生的娃娃也都随女方姓张，做上门女婿的地位是较低的，特别是在家里）在我离开那年她是一双儿女，大儿读小学三年级，其小女儿也才三四岁，今次得见她竟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家里的儿女嫁的嫁娶的娶都各自成家，八十九岁的她已是四世同堂，却仍是头脑清醒口齿坚实语言表达能力无一点退化，见她时她手里着一把绿油油的植物说，人有点不舒服在那边埂子上扯了点草药来煎水喝，还如当年样有点小病小痛自家就治了。这两个家庭的女人不沾酒都还活着，她们的男人如何去向我都没去深问；密底是见到彝族老阿妈（四十年前岁刚结婚一年）申有牛揭开的。文前那张照片中便是申有牛与她的小孙女小美，那片山就是著名的螺髻山，高的植物是即将成熟的熬制红糖的甘蔗田，近处是刚转绿的一坡苦荞麦，我（摄影者）背后就是申有牛的家。

　　四十年后再见面有牛想都没想就叫上了我的名字，她是好热情好亲切硬要拉我进她家门，我说先不慌此刻阳光正好适合照相，来我给你祖孙俩闪几张，便留下了这张祖孙俩笑逐颜开留念永远的照片。

　　我还真的有预知怎么的，接下来进到有牛家里堂屋坐定，便问起了她男人刘成祥的去向，我是十六岁为知青，那时她男人刘成祥也刚二十岁，她立马控制不住情绪泪流不止地说：“还不是那酒害的”，我递给她几片纸巾，听她继续说：“那时生活刚好点酒也开放了，这里的男人就不得了了，成天与酒打转转，一天两台一天三台地喝，婚丧嫁娶生二育女，喜酒寿酒丧酒满月酒，栽秧子打谷子修房子打碾子，安得到名的安不到名的都是喝”，有牛长长地呼了口气说：“那些年生产队的男人特别是我们彝人中的男人白天总是懒懒的不想做事，只要听说哪里喝酒就一身来劲再远都会扑过去，后来才知道那些私人酿酒作坊酒保证不了质量，但为时已晚。我家成祥先是肝炎死时已是肝癌，这刘家先是我公公走，没两年成祥走，接着小叔刘成俊也去了，那些年整个生产队接着办丧事，引起大队公社的重视这才关停了酿酒小作房，后来我们数了数走了差不多二十几人，彝族走得多些汉族走的少些，生产队十五六户人家家家有人走啊”。说到这里有牛几乎成了泪人，特别是讲到成祥最后半年的日子是在家里硬撑着过的时有牛已是泣不成声，在县医院住了三个月用钱似流水成祥坚持要回家，其实有牛没有告诉他家里该卖的都卖了，回家在当时也是最后唯一的选择。在肝区不那么痛的短暂时候，成祥会坐到屋外来，深情不舍地看着她们娘儿母子在田间劳作，远远地望着那矗立千年雄壮英武的螺髻山，他爱她们娘儿母子，爱他的这个家园，他悔恨当初的不听劝阻嗜酒入命，他立下了家规家里不准有酒，唯一的儿子不准喝酒要远离酒宴席桌，他死后葬礼请吃不准上酒。

　　葬礼上无酒对彝人来说可以是千古奇谈，令彝人刮目。不过死者为大遗愿难违，那天还真的就这样执行了，有牛说成祥的嘱咐我是要严格遵守的，我儿子也听他爸爸的话，有牛接着急急地补充道：“不光是我儿子，现在新一代彝族人，同样喜欢酒爱酒，但不嗜酒酗酒，他们喝酒有节制，爱酒有分寸，前辈人身上发生的事决不会在年轻一代身上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