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十月的一天，北丰镇副镇长带着几个人来东鸿小学宣传政府筹建集资楼一事。小个头的副镇长在全体教师大会上宣称，为了体现镇政府对教育的重视，体现北丰镇领导对老师的关心，镇政府决定为老师们筹建集资楼，凡属北丰镇内老师均可以参与集资买楼。副镇长又神秘地补充说，面对镇内老师，凡一次性交款享受百分之十的优惠政策。此楼拟建六层，面积从五十到七十平方米不等，每平方米价格平均在六百元左右。

晚饭时，柳文学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曾慧芳。

“上楼当然是好事，只是现在怎么能拿出钱来？更别说一次性交款。”曾慧芳说。

“算一笔账，假如买最小户型的顶层楼，把现在的房子卖掉，再借一部分钱，看看怎样？”柳文学灵机一动，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这倒是一种方案，但还是需要借很多，况且这房子也不是说卖就能卖出去的。唉，刚刚手里才有了几千块钱，还要借钱。”曾慧芳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也只能这样，还是咬咬牙决定下来。瀚儿也长大了，需要有一个独立的房间，还有这平房烟熏火燎的也真是难受，最主要的是还要走出胡同很远去上厕所，也实在是不方便。”柳文学有些决定的意思。

“人啊，就是不知足，当年咱们搬来，刚刚有了自己房子的时候别提有多高兴了，这又开始惦记着上楼了，真是一山望着一山高啊！”曾慧芳颇有感慨地说。

“那当然！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据说这就是共产主义的标准，我们已经实现了电灯电话了，就差上楼了。人啊，就是不满足的动物。没准儿上小楼了还要惦记着换个大楼，只有时时不满足，人类社会才能进步，这就是社会发展的规律。”柳文学振振有词地跟曾慧芳说道。

“你决定吧，明天你还是到镇政府仔细算算账，看看到底需要借多少，不行向我哥哥他们借点。既然决定了，那就张罗卖这房子吧，这也需要时间。”曾慧芳同意了柳文学的决定。

“知道。困难是暂时的，一步一步慢慢来。”柳文学安慰起曾慧芳来。

第二天，柳文学去镇政府与专门集资建楼的工作人员仔细盘算了一下，如果按照五十平米顶层六楼计算，总楼款为两万四千元，一次性交款还能节省。下班后柳文学兴奋地跟曾慧芳合计。

“这个平房估计能卖一万三四，看你手里还有多少？剩下的咱们就借吧。”柳文学把楼房的报价单递给曾慧芳。

“哦，我手里能有三千块钱，关键是这房子大哥卖给咱时价格不高，如果咱们把它卖了高价，还应该返给大哥大嫂一些比较好。”曾慧芳考虑得比较周到，这是柳文学未曾想到的。

“噢，还有这必要吗？这已经是我们的房子了，我们卖出多少和大哥大嫂已经没啥关系了，你想多了吧。”柳文学略有疑惑地看着曾慧芳。

“不行，必须要这么做，否则我们心里不舒服。想当年要不是卖给咱们，说不定这房子还能卖个高价呢，这点你必须清楚。”曾慧芳态度坚决地说。

“你说的也是。那我们就开始行动，一边张罗卖房子，一边再跟镇里沟通看看是否可以宽限一段时间，最后看差多少钱再找人借。”

柳文学和曾慧芳商议妥当便开始着手行动。他求李勇校长出面让她跟北丰镇政府领导商议，集资楼款暂时先交一点儿作为定金，给宽限些时日待房子卖了再一并补齐。他又跟邻居杨嫂说打算卖房的事情，杨嫂表示会积极帮着宣传。这两桩事情都联系好之后，柳文学决定回长乐屯一趟跟柳老太太和二哥柳文博说一下。

周日，柳文学骑车回家，远远地看到柳老太太坐在楼门前的柳树下。柳老太太见柳文学回来便缓慢地从水泥台上站起身来。

“知道是礼拜天，估摸着你和你大哥可能回来，刚才还跟你二哥说呢。”柳老太太边说边和柳文学向楼里走。

“这以后啊，我回来还是不回来事先给二哥打电话，免得您总是惦记和盼望。”柳文学扶着柳老太太边走边说。

“知道你忙啊，那么大学校，听说还当了校长，没啥事就少往家里跑。我一个闲人，坐着没事晒太阳，也是瞎寻思。”柳老太太进屋盘腿坐到了炕头上。

“我回来时也没告诉大哥，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回来，不然我去前屋商店给大哥打个电话？”柳文学望着柳老太太征求着她的意见。

“让他回来干啥，大上个礼拜刚回来，也没啥正经事，还是别打了，不回来一定是有事忙。”柳老太太从烟盒里抽出一颗烟用打火机点了起来。

“好好，那就不给他打电话了。”柳文学依着柳老太太的意思，但分明看出，柳老太太还是希望柳文春回来的。

柳文学把集资买楼的事跟柳老太太简单说了一下，又把卖房之后打算给大哥大嫂一部分钱的事也跟柳老太太如实说明。

柳老太太沉默一会儿，吸口烟跟柳文学说道：“你大哥上楼了，我也寻思，啥时候你跟慧芳也上楼呢，还是上楼好。”

“是啊，主要是有这个机会。买不起大的买个小的，好楼层买不起就买个顶楼，这样价格能便宜一点儿。”柳文学和柳老太太笑着说道。

“你大哥大嫂那你不用管，当初就那么定的，这事我跟你大哥说。你上楼还要拉饥荒，卖房钱就不要给他们了，这事我还能做主。”柳老太太吐出一口烟跟柳文学坚定地说。

“妈，这事你就别管了，是我们哥俩的事。不光是兄弟之间，还有妯娌之间呢，不要因为钱的事产生误解。欠点饥荒很快就会还完，这个不难，你就别再操心这事了。”柳文学望着柳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和长了老年斑的脸忽然感觉有点心酸，甚至后悔跟她说这码事。

“啥，我不管了？这么大的事我怎能不管？我有口气就要管到底，别以为我老了，不中用了！”柳老太太脸色有点沉了下来。

“拿着，这估摸能有不到一千块钱，都是逢年过节他们给的，我也不花，留它没用，抓紧揣兜里。”柳老太太把手伸进炕头人造革垫的下面，摸出一个手绢包来递给柳文学。

“唉，虽说上楼紧张，可也用不着你这点零花钱来贴补，快收起来自己留着吧。”柳文学把柳老太太的手推了回去。

“你怎么傻啊？让你拿你就拿着，赶快揣兜里！过后他们还给我呢。”柳老太太望着门有些急了。

柳文学只好把那个手绢包揣进了兜里。

柳杨推门进来，见到柳文学叫了声老叔，柳老太太让他去商店喊柳文博过来。

柳文博刚从县里进货回来，进到屋里点上一支烟坐在炕沿的一边。

“文学要搬家上楼，钱有点不宽裕，他卖了房子之后还想要给你大哥大嫂一部分，我没同意。当初的价可就是那么定的，这事不能没完没了。”柳老太太开门见山地跟柳文博说。

“二哥，这事跟大哥大嫂没关，是慧芳感觉有些亏欠大哥大嫂，所以才提出这个事。”柳文学和柳文博解释道。

“我听明白了。文学，咱妈可是咱柳家一家之主，别看咱妈有些老了，但她决定的事必须照办，妈咋说咱咋办！”柳文博边说边向柳文学使了个眼色。

“二哥说得对。就按咱妈说的做！”柳文学笑着跟柳老太太说，柳老太太颇为自信地又抽出一颗烟点着抽了起来。

“集资楼，最后还差多少钱？几千块钱我兜底，啥时有钱啥时还。”柳文博问柳文学。

“就等你这话呢！不然文学去哪弄钱，先凑合把钱交了，过后再还呗。”柳老太太又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来。

“也就几千块钱吧，要等房子卖了才能看差多少，如果二哥手头宽裕就先串给我点。慧芳想从她三个哥哥手里借点，这大哥刚上楼，手里也不会宽裕；二哥家二嫂身体还在恢复中，估计手里也没啥钱；老三也要换个楼，要把他姐夫原来住的楼买过来。所以，都有些难处。”柳文学跟柳文博解释道。

“咱们柳家买房上楼别牵扯到人曾家。这不算啥事，也就几千块钱，如果现在需要，我马上去信用社取来给你带走。”柳文博说罢就要动身。

“不不，没那么急，等我需要时我提前告诉你，这就行了，问题迎刃而解了。”柳文学感动地看着柳文博和柳老太太。

秋高气爽，白云悠悠。午饭过后，柳文学骑着自行车哼着小曲朝县城奔去。